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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章鱼 -- 发布时间:2021/6/17 20:40:46 -- 我们对城市的理解缺少什么 城市在我们生活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很多时候,它往往就是我们生活本身。每个人都会表达对城市的理解——某种意义上就是对这个人对生活的理解。 我们的推荐,可以理解成是一个索引;我们希望它所能传递的,并不仅仅是这些先行的思考者所得出的结论,一如既往,可以促进我们的思考。 前情提要: 作为人类的我们,是如何彼此相关的?士绅化从何而来、为何不可避免,又如何带来不公平?在我们对城市的理解中,什么缺失了,什么是模糊的概念?比如说,什么是社会? 60 关于中国社会层面缺失的学术探讨从 1980 年代算起已经有很多了。学者项飙以浙江村为研究对象的《跨越边界的社区》从田野调查角度去看社会微观,是绝对值得一看的著作。 这本书 2018 年出版了修订本,几个不同时期不同版本的序言被认为极其精彩。在这几篇文章中,项飙进一步给出了一些观察结论:中国社会缺失问题经过几十年后,并没有改善;随着政府权力扩张,社会空间进一步变小,还原成为“物理空间”;行政系统高度“地域化”;政府对社会存在根深蒂固的疑虑…… 61 项飙在 2016 年写成的序中说,虽然大部分留在北京的“浙江村人”购买了中高档商品房,也摆脱了服装生产的简单劳动,在生活方式上和北京其它城市居民没有明显差别——“城市化和市场化似乎确实促进了一体化”。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构成城市活力和创造力那一部分的功能已经消失了。
62 与之相对比的是将近 20 年前,1990 年代末他曾经的判断:“一定领域内,中国已经出现国家和社会的分野”,但这种分野是“有名无实”的,“在事实中存在,却并未得到政策、法律及一般社会意义上的明确认可”。
63 结果社会空间变成了纯粹的“物理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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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章鱼 -- 发布时间:2021/6/17 20:40:58 -- 64 它导致的另一个结果是对隔离的偏爱。这种隔离来自于政府管理方便的需要,稳定的需要,同时也满足了中产阶级“邻避”需求。虽然,隔离在全球各地都会以不同形式出现,但赤裸裸、毫无顾忌地表达出来,还是令人吃惊。 自发人口流动诱发的社会紧张归根结底是由行政体系的总体特征造成的,户籍制度只是这个行政体系中的一小部分。中国行政体系严格依据地缘边界(尤其是省级)划分权利和责任。比如北京市政府在 1995 年清除“浙江村”时,发布了一条特别禁令:严厉禁止北京任何区和县接纳“浙江村人”,以期把这些流动人口彻底推出北京的行政边界。 令人费解的是,这一政策甚至得到了国务院的认可。 看来,连中央政府也没有意识到,这些流动人口是中国公民,将生活在中国,简单地把他们从一个行政区驱逐到另一个行政区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项飙,《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 65 项飙进一步指出核心症结所在。 在地域化的行政体系下,地域和空间界限本身并不重要;地域显得重要,是因为体制相信,把人限定在具有明确行政边界的地域之内是最有效的控制手段。所以关键的不是一个地方和另一个地方的关系,而是国家和社会的关系。只要这种立场不变,户籍改革不会减少因自发流动人口增加而造成的社会紧张。 就拿“浙江村”的例子来讲,大院(流动人口自发兴建的集居住、生产为一体的小区)是一种特殊的空间,本来可以在政府和流动人口之间充当中介调解者的角色,优化管理。当地的大红门派出所也意识到这一潜力,希望通过大院来遏制“浙江村”的犯罪团伙。但是,这一以大院为独立的社会管理单位、和大院老板合作的尝试却得不到上级政府的认可。这倒不是因为这一尝试不适合地域化的行政管理,而是因为政府担心这些大院老板会因此获得更多权力。 任何提高社会自治的措施有可能降低犯罪率,但是在长期也可能引起国家与社会的关系的结构性变化。当政府面临选择:是靠“压”来解决突发性问题,还是进行结构性的调整时,政府总偏爱前一种。换句话说,真正的问题出在国家与社会的关系上。 项飙,《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 66 项飙在 2018 年底的一次公开演讲中,重新梳理了 2017 年以来新的阶段的疏解,提出一个新的论断:这一阶段的疏解,实质上正是对上一阶段,即 1995 年以来,通过疏解进行资本积累的逻辑的反叛。 他通过自己发起的调查发现:对于政府的行动,一般老百姓,甚至大部分被疏解的流动人口,在理性上表示可以接受政府的行动。他们和政府共享了一些关键词,比如“大局”、“升级”和“淘汰”。 “不淘汰低端,就没有高端的发展。淘汰谁呢?淘汰我们呗。”离开者当然不欢迎如此,但同时也并不认为里面有不正确性。 离士绅化还远,从社会功能、社区形成这些最基本层面来看,这个结论应该没有什么疑问。 |
-- 作者:章鱼 -- 发布时间:2021/6/17 20:41:18 -- 在我们对城市的理解中缺少什么,什么促进了繁荣67 中国经历了长达几十年的繁荣,在这段时间里,城市面貌发生了彻底的变化。这其中既包括城市市容上的变化,也包括经济繁荣对于城市经济景观的改变。
68 上海繁荣是放权的结果。这期间因为包含了上海大量下岗工人,社会矛盾比较大,政府以相对包容政策对下岗工人的商业尝试采取支持态度。当然,自然街区的商业形态与大多数城市的商业演变一样,先是本地人开店,继而包给外地来上海做小生意的人员,而本地失业下岗工人则从经营者变身为房东。 这是市场规律的一部分。 但当外地人生活“打扰”到本地人生活的时候,房东的利益和其它居民的利益就会产生矛盾;进一步,当外地人的人口比例和影响力日趋增加的时候,本地原住民和外地人之间也会有矛盾产生。 比较典型的是田子坊。 在《全球城市地方商街》中田子坊作为上海两个街区案例之一,作者做了较多分析,虽然大多停止在几年前。 不过,对于城市发展来说,这种类型的矛盾其实都无伤大雅,并不会有实质性的影响,随着新居住者和原住民之间的融合,繁荣本身并不会受到侵害。 69 与前面项飙多年对北京“浙江村”的观察一样,对移民的态度——不论是出于管理上的需求,还是出于对原住居民的“保护”(当地居民和政府官员在立场上往往有相近的地方),上海或者北京从政府层面更愿意代表本地人利益,这让他们忽视了城市繁荣的真正原因,更违背了政府提供公平服务的本质。 大城市原住民和政府并未意识到移民作用。在大家津津乐道的世界级城市中,纽约的移民率是最高的,在我们前面已经有所引用。
70 政府错误地总结经验,认为繁荣是政府所为,其实很大程度上是政府“少作为,不扰民”带来繁荣。 而这个错误总结的经验,用在士绅化过程当中,既没有保护租户利益——租户很大程度上不是政府眼中的“市民”——比如在杨浦的外来移民,永康路上的餐饮业经营者;也没有保证房主的利益——虽然如前所述,房主很多是政府机关和企事业单位,它们可能并不在意租金收入,而普通的私有房主则在这个伪士绅化过程当中,丧失了自己的租金收入。 上海的本地论坛中,本地人经常表达吸引高端人才到上海。 虽然地域歧视在官方管理中也是不被允许的,但实际上从官方到本地普罗大众,对外来移民持的否定态度,确切地说以稳定的名义禁止了地域歧视言论的出现,但相比而言,对“移民贡献、穷人在大城市的生活工作权”,支持这一说法的声音更没有空间。 |
-- 作者:章鱼 -- 发布时间:2021/6/17 20:41:37 -- 71 莎伦·佐金等人通过这本书得出一条最重要的结论,“尽管从纽约到上海的六座城市,以及它们的政府,代表了截然不同的城市治理系统,但是它们之间有一点惊人相似,那就是规划者发挥的作用都很有限”。
72 来自不同地区的几位作者不露声色地探讨了六座城市士绅化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但总的来说,还是一种相对乐观的态度。对于繁荣、对于政府在调控一个地区的租金等商业环境上的作为、对于如何“保护”那些传统街区中的元素——“是商店,是店里的人,还是空间尺度?什么样的政策最有效,规划,分区,租金管制,定向招商还是排除特定的商店”——他们表现出了一种相对乐观的态度,毕竟,商业形态、街区里的人、各个市场主体在这几个城市中表现出了充分的多样性和活力。 当然,如果他们的调查时间持续更久一些,或许会看到更多的不那么乐观的变化。 这也说明在对城市的理解上,中国有很长的路要走。 在我们对城市的理解中缺少什么,什么是人性化,什么是尊严73 “集市上充满着生活的气息,而在刻意的维护下,大街上显得很宁静。街中间是车马走的地方,旁边是人行道、导水的明沟和行道果树。有几条大街宽度可达 130 余米,相当于纽约第五大道的 4 倍。 不过街边上没有商场,相比于城市的人口规模而言,大街上也没有多少车辆往来。我们看到的大街与我们想像中的有些微妙的不同。与其说它是把城市各地区居民联系起来的纽带,不如说它是把他们分隔开的鸿沟。如果说白天大街上仅仅是通勤量小,那么到夜里它就完全没有存在意义。一旦到了晚上城门关闭,生活就归匿于房帷之内了。”段义孚在《恋地情结》中为我们描绘的荒诞景象说的是中国唐朝的长安城。
虽然现在这样的长安城已经不见了,但这种政治意味很浓的城市基因似乎并没有完全绝迹。上一部分项飙提及的城市改造中出现的若干种政策偏好和管理方式,都与政治型城市的遗留有关。 74 在现代,这种政治型城市景观也与规划相关。扬·盖尔是《人性化的城市》的作者,也是人性化城市一直以来的鼓吹者。他在提到 20 世纪巴西首都巴西利亚这个著名城市规划时指出城市“非人性化”的基本特征。
75 与巴西利亚相对比的是扬·盖尔生活的哥本哈根,他说:“从飞机上看,哥本哈根的联排住宅区千篇一律,面目无趣。但是如果从视平层面看,这些联排住宅则优点众多,运转良好,因此该市大部分建筑师及其家庭都居住在这里。” 76 说起“非人性化”城市,我们会发现从大的宏观角度更容易入手发现问题所在;而在说到“人性化”的城市时,很多时候都是细微处的小的设计和具象的举措。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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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章鱼 -- 发布时间:2021/6/17 20:42: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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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威廉·H.怀特是《财富》杂志的编辑,也是一位社会学家,以《组织人》这部作品而知名。他的这本《小城市空间的社会生活》正确的理解是“小-城市空间”,而非“小城市”。 在这部精致的小书中,威廉·H.怀特讲了各种小空间里究竟什么是人性化。比如座椅宽度——台沿和空间达到两个臀部的宽度时,可以让更多的人坐得舒适一些,而少于这个宽度则不然,0.76 米可以,0.91 米更好些;比如下沉式广场为什么总是让人厌烦——在那里,“我们找不到几个人”,“如果下沉式广场里有商店,很容易让橱窗展示遮掩了那里事实上的空闲状态。除非它通往地铁,否则,为什么要造一个下沉式广场呢”?“我们一旦身处其中,会觉得到了井底。人们可以看到我们,我们却看不到他们”。 还有街头公园的视线、铁栅栏(可以确切地说没有人喜欢它们)…… 他也提到了拥挤问题。
80 还有不受欢迎的人。这可能是对于城市理解中分歧最多的那一个了,不论是李·斯金格的提问,还是朱利安尼的信誓旦旦,那么在一个城市规划观察者和人性化城市主张者,应该是一种什么态度? 答案很简单。
81 所谓人性化的城市也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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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章鱼 -- 发布时间:2021/6/17 20:42:25 -- 82
结尾83 前面提到的那个纽约汤普金斯广场公园怎么样了?
84 城市最后还是要靠发展和扩张来解决它所存在的问题。 “老天爷,必须做些事情改变这幅光景”。 如果没有经济的持续扩张,这一切都没有可能。 85 但除此之外,我们漫长的叙述中,我想一定会留下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它属于李·斯金格的那个问题——作为人类的我们是如何彼此相关的。 我们值得再强调一遍:它是所有这些问题的根本。 86 E.B. 怀特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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