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书
我们这一代人那时候主要的文化娱乐,除了看电影,就是看书,尤其是文学类的书籍,已经识字、有一定阅读能力的孩子看小说、民间故事、革命回忆录等等,小一点的孩子则看少儿读物、连环画之类。西南医院有一个图书室,我们经常去那里借阅书籍。大一些的孩子看了一些有趣的书后,还会给弟弟妹妹们讲故事。
“文革”兴起以后,之前出版的各类书籍(包括革命回忆录、科普、儿童读物)99.99%都成了“毒草”,连《欧阳海之歌》这样讴歌当代“英雄人物”的小说都不能幸免(只是因为他读了刘少奇写的“修养”)。大“破四旧”中,不知有多少书籍被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火堆里化为灰烬。
我曾经在高滩岩街上那家新华书店里买过第一本儿童读物《星星小玛瑙》,现在那里的货架上只有毛选、语录、宝像,其他书籍全部绝迹,西南医院图书馆里的那些书虽然没有被烧掉,但是大门从此紧闭,不再对外借阅。
如果说书籍是人类的“精神食粮”,那段时间我们就陷入了“饥荒”,可以阅读的书籍、文字除了“毛著”、“语录”,《红旗》杂志、报纸、毛泽东的诗词、大字报、造反派出版的小报,几乎就没有别的东西。没有遭禁就是《艳阳天》等那么几本。
我家有几十本连环画,被父亲装进木箱子,再将盖子钉死,然后塞到了床底下,虽然没有烧掉,很长时间都不敢拿出来看。
那段时期,的确可以用“沙漠”来比喻文学类读物出版的荒芜状况,喜欢阅读的人饥不择食,有一本能看的书都十分高兴。
虽然那会儿群众的“政治觉悟”很高,“破四旧”时无须动员,很多人自己就把家里、单位里的“毒草”书烧了,但毛选、语录等等毕竟不是文学读物,没过多久,那种无书可读的日子就让人受不了了,即便还是在“文革”的高潮时期,那些“封、资、修”的“毒草”书籍居然纷纷出现,又成为人们的阅读物。开始还有些偷偷摸摸,后来就堂而皇之了。
大约是觉得这类“毒草”书也没啥太大的危害性,充其量就是看这些书的群众觉悟不高,所以也不大有人管,出现的“毒草”书种类也越来越多(1967年学校停课那段时间,我就阅读过《西游记》、《三国演义》、《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海底两万里》……中国的古代文学作品我还不大看得懂)。到我参加工作以后,工人之间借阅这些“旧”小说已经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这些书的来源,有的是个人保留的,有的则是来自单位的图书馆(这些书都属于封存不外借,是被偷出来的,我自己就有在深夜与几位同伙撬窗进入某大学图书馆偷书的经历)。
当时一本好看的小说非常紧俏。拥有者除了至爱亲朋,一般不外借,想看的人有时就需要拿一本书去交换。这类书往往还是限时阅读,必须在多少小时内归还,一般只是一个晚上,所以只好通宵不眠将其看完,第二天哈欠连天眼皮浮肿的去上班(我都有这样的经历)。没有人敢破坏这个规矩,如果失信,那以后人家不会把书借给你了。有的书不知辗转流传了多少人之手,翻得破旧残缺不堪,但仍被视为珍宝。
“文革”后期我读得最多的“毒草”是外国小说(国内的小说原本也不多),欧美17—19世纪那些大文豪的名著,基本都是在那个时候阅读的,对我触动最大的是伏尼契的《牛虻》。家里原来就有一些书,我上高中后父母允许阅读了,但更多是沾了父亲的光,因为他那时主管单位的宣传工作,“近水楼台”,图书馆那些封存的书就拿回来给我们看了不少。
国内有新小说出版是1970年以后的事。最早的《虹南作战史》(不是讲解放上海的战斗,而是反映当年上海县虹南乡走“合作化”道路的故事)、《牛田洋》(描写华南某地部队围海造田建设农场的故事)等等,洋洋洒洒的也有不少字,获悉新小说出版发行的消息大家都翘首期待,但拿到这些新小说阅读后却大失所望。
后来陆陆续续又出版了一些小说,《红雨》、《向阳院的故事》、《沸腾的群山》、《闪闪的红星》、《西沙儿女》等等(这几部小说后来都改编拍摄成了故事片,也说明那时电影剧本创作之薄弱)。浩然的《艳阳天》几乎是唯一一部出版于“文革”前却没有成为“毒草”的小说,“文革”后期又出了续集,但明显的不如第一部好看。
“文革”期间最先出版的“小说”,很多都是以“集体创作”的名义出版的,后来才恢复了个人署名。这些“作品”主题都是路线斗争,阶级斗争,人物都是概念化、脸谱化的,语言枯燥(大段的领袖语录、政治术语),情节乏味,毫无艺术性,但当时就是这类东西可以以小说的名义出版,还改编成连环画、在电台连播。虽然情节很枯燥,但那些连环画的绘画水准却不低,堪称精品,绝品。这类文字,离开了那个特殊的年代,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很快便消失了。
大约是在1974年,重新出版了所谓“四大古典名著”(《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三国演义》,有的只限一定级别的干部可以阅读,只是这个规定执行得并不严格。
家父就在那时买了这四大古典名著,不过还在重庆时我已经看过《西游记》、《水浒传》和《三国演义》,但那时还在读小学,对于那些半文半白的文字很多都看不懂,所以这次又重看了一遍,而《红楼梦》则是第一次阅读,现在想起来家父在这方面还是很开明的,能让我这个正在青春期的年轻人阅读这本书,由于伟大领袖说过《红楼梦》要看五遍才能看懂,我真的就看了五遍(不过惭愧的是,还没完全看懂,按鲁迅所说的,我只看到了“缠绵”和“空”,没看到“阶级斗争”、“压迫”、“反抗”这些,实在惭愧)。
除了“四大名著”,还出版了《封神演义》、《东周列国志》(这是一本仿线装书形式装订、字体很大的书,应该是专供高级干部阅读的),但能看到的人更少。
为了“批林批孔”、“评法批儒”的需要,还出版了一些所谓“法家”(比如李白、王安石、柳宗元)的文集、诗集等。书店里的书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