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找鸟窝，我是认真的｜胡运彪

“世界上有1万余种鸟类，每种鸟类的鸟窝或鸟蛋都是大自然中非常精致的艺术品，我有一个小目标，那便是尽可能多看一些鸟窝和鸟蛋。”

胡运彪

鸟类生态学博士

我是研究鸟类的，找鸟窝是我的研究工作中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还记得之前有个掏鸟窝被判10年的案例，在那个案例中，他掏鸟窝的目的是为了牟利，而且还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我在这里先声明一下，我是找鸟窝做研究，不是掏鸟窝，“找”和“掏”还是有区别的哦！

研究生期间练就的技能

找鸟窝这个技能是我在读研期间练就的，这个技能和我当时的研究内容很有关系。我研究的问题是白腹短翅鸲雄鸟的羽饰延迟成熟。什么是羽饰延迟成熟呢？狭义上来讲就是在一些鸟类中，雄鸟在第一个繁殖季的时候，已经有了繁殖能力，但羽饰还没有完全成熟。

图1是一只至少两周岁的白腹短翅鸲雄鸟。图2是雌鸟，图3是一周岁的雄鸟，也就是说这只鸟在一周岁的时候长得介于雄鸟和雌鸟之间，等到它两周岁的时候才能变成图1的样子。在这个时候，它是可以找到配偶并成功繁殖的

在自然界中，有羽饰延迟成熟现象的鸟类只有很少的种类。为什么这些鸟类中有这种情况，这个特征有什么适应性？繁殖情况是其适应性的一个体现，而研究繁殖情况就需要找到它的窝，看看这些1周岁的雄鸟能不能找到对象，找到对象以后能生几个孩子，孩子能不能都喂大，以及孩子是不是他的。

婚外配现象在鸟类中还是比较普遍的，在研究这些小型鸟类的婚外配时，需要采集雏鸟的血样。因此，我希望每一个我找到的鸟窝都能一切顺利，鸟蛋能够顺利孵化，然后顺利离巢。

一只成功离巢的白腹短翅鸲雏鸟

有句老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做野外研究很多时候要靠天吃饭，到了野外完全不能按照我们的“剧本”走。所以，经常会出现一些我们不想看到的情况。

比如说，前两天看的时候还好好的，等再过两天回去一看蛋壳碎了或者蛋没有了。这种情况就是被捕食了。

有时还会出现另外一种情况，即鸟窝里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鸟蛋，或者不一样的雏鸟。

白色鸟蛋是大杜鹃的蛋

左侧后背略凹的雏鸟是大杜鹃的雏鸟

巢捕食和巢寄生让我的研究开局不利。2010年，我第一次到甘肃莲花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做野外研究，当年我找到16个鸟窝，有5个被捕食了，还有1个被寄生了。

2011年，我扩大了工作范围，找到40多个鸟窝，结果捕食率是达到了40％多，2010年和2011年两年的成功率只有37％。更悲催的是，后来证明这37％是我接下来几年里面成功率最高的两年。

这一结果这让我很郁闷，这意味着我拿不到足够的数据来进行婚外配分析。这会影响到我的论文内容，但在野外我没有特别好的补救措施，没法人为地降低巢的捕食风险，但有一点我可以做到的是，我可以借助别的技术手段去知道是谁捕食了这些鸟窝。

一只松鸦正在捕食白腹短翅鸲的鸟蛋

2012年开始，我尝试着用红外相机去寻找捕食鸟巢的凶手。我们陆续拍到了老鼠、花鼠、黄鼠狼、蛇、伯劳、松鸦、大杜鹃等动物，几乎我们预测到的潜在捕食者都出现在了红外相机的画面中。

偷鸟蛋的老鼠

偷吃的黄鼠狼

鸟生到底有多艰难？在这里我分享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叫6527，是我2010年抓到的一只雄性白腹短翅鸲，当时它1周岁。

2010~2013年期间，它都在我的研究驻地附近，每年都会回来，2014年我博士答辩完之后上山再去找它，但它并没有回来，大概率是在迁徙途中或者越冬地死亡了。

6527在一周岁时的样子

6527在两周岁时的样子

红色的框是6527每年的领域，绿色的点是其当年的巢

2010年的时候，6527刚一周岁，长得不漂亮，很晚才找到对象，当别的白腹短翅鸲都在孵卵育雏的时候，它还是成天叫个没玩，一直到7月份，有些个体的宝宝都出窝了，它才找到对象。但很可惜的是，当年它的鸟窝被捕食了。

2011年，它上一年的邻居没回来（这个邻居叫6531，6531其实更悲惨，可能没活到两周岁，而且1周岁的巢是被大杜鹃寄生了，为大杜鹃做了嫁衣），它便把人家的地盘给占了，而且很早就结婚了，可是到了第三个窝才成功孵出幼鸟，前两巢都被捕食了。

2012年运气比较好，第一个窝就成功了。2013年也是到了第三个窝才成功孵出幼鸟。6527一共就繁殖了4年，共有12个后代成功离巢，都被我环志了，但只回收到一个，有可能是有些后代扩散到了更远的地方，但更有可能的是剩下的那11个后代在迁徙的时候都死掉了。

别的鸟怎么样？

结束2010年的野外工作之后，我觉得研究白腹短翅鸲有可能会影响我顺利毕业，所以从2011年开始，我便关注了一些其他的鸟类。

我的研究区域，面积约2平方公里

在这个区域里繁殖的鸟类有20多种，其中有两个比较常见，分别是灰头鸫和橙翅噪鹛。

左侧的两张图是灰头鸫和它的卵，右侧的两张图是橙翅噪鹛和它的卵

这两种鸟类也面临着巢捕食的情况，但比白腹短翅鸲要好很多，其中灰头鸫的境况更是不错，巢捕食率非常低，2011年和2012年，它的捕食率只有17.9％，成功率在60％左右。

被捕食的灰头鸫巢和橙翅噪鹛巢

在研究上述两个问题时，在研究地区内，我每年可以找160多个鸟窝，其中有一半是白腹短翅鸲和灰头鸫，但剩下的则什么窝都有，我也因此见识到了很多鸟类的秘密生活。

对于我自己而言，也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下面两张图便是我发现的部分鸟巢和鸟蛋。

人们可能觉得鸟窝应该都很高，可能都在大树上，或者是在墙壁上我们不大容易够着的地方。到目前为止，我在野外找到过1000多个鸟窝，近100种，基本上没有爬过树。

这张图是酒红朱雀，鸟很漂亮，蛋也很漂亮，我前后共找到过十几个，除极个别稍微有点高之外，其他的都相对比较低。这张图里的三个窝都大概到我肩膀的位置，伸手就可以拍摄。

酒红朱雀

接下来的这个窝就更低了，这是我国特有鸟——蓝鹀，图中的这个窝只到我膝盖的位置。这个窝估计是蓝鹀迄今为止唯一的资料图片，也是唯一的繁殖资料的报道。

找到它的窝纯属靠运气，蓝鹀在我的研究地区并没有分布记录，其常规分布区域距离我们的研究地区直线距离也得100公里以上，2014年我们环志的过程中曾抓到过1只，确认是保护区的鸟类新纪录，也就是在这一年，我在一条路边偶然发现了这个巢。

再后来，我又在保护区内专门寻找了两年，都却一无所获。

蓝鹀的雏鸟和卵

这张图是红胁绣眼鸟的巢，吊在树杈上，这个巢在北京地区也能找到的，但可能相对要难一些。

红胁绣眼鸟的巢和卵

我再说一个我自己特别喜欢的鸟巢，这便是银喉长尾山雀的巢，它的巢紧贴着树干或者位于灌丛上，外层由苔藓和蜘蛛丝等编织而成，里面则垫有很多鸟毛，保温效果非常好。

巢里可以放十几个蛋，它的蛋非常小，和我们的小指的指甲盖差不多，每个卵重不到1g，一窝卵的卵重一般10g左右，而这种鸟的重量才七八克。

不匹配的大数据时代

前两年，在著名学术期刊《科学》杂志上发表过一篇关于鸟蛋形状演化的文章，该文章分析了1400种鸟类的49000多枚蛋，指出鸟蛋的形状和鸟的身体的飞行能力有关。

世界上有10000多种鸟，除去巢寄生鸟类，还有9000多种鸟类要自己筑巢孵卵。然而，到目前为止，有三分之一的鸟类，也就是说有3000多种的鸟，我们不知道它们到底在哪儿筑巢或者下多少个蛋，这些信息我们是不知道的。

本土来自武汉大学卢欣教授团队发表的一篇全球鸟类繁殖生物学研究综述论文

我曾统计了一下国内700多种繁殖的雀形目鸟类，大约有五分之一左右的鸟类，我们对它们的繁殖生物学资料知之甚少。

国内各地理分区的雀形目繁殖鸟类及其繁殖资料欠缺情况

举个例子，我们以麻雀为例，如果我想做一个研究，想比较东北和华南的麻雀种群，或者华北和青藏高原的麻雀种群的繁殖差异，我们很难找到现成的数据，还需要自己亲自去各个地方收集数据。

近处的这枚鸟蛋便是麻雀的蛋

我之前所在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鸟类生态学研究组一直致力于收集中国特有鸟类的繁殖资料，目前为止共报道了13种，我参与了其中的4种。

在人工巢箱的四川林鸮宝宝，我们在巢箱里装了监控摄像头，不用爬树便可窥探它的生活

后来，我从科研转行做了编辑，不用每年在鸟类的繁殖季节都去甘肃从事研究工作，也终于有时间在北京或者去其他地方找找鸟窝，去实现自己尽可能收集更多鸟窝的小目标。

这是凤头??，北京地区的湿地里常见的繁殖鸟类，4月底、5月初在北京郊区的野鸭湖很容易能看到它的窝，它的窝就在水面上漂着。

还有很多鸟类的窝非常简单，比如下图中的黑翅长脚鹬，拍摄于山东，它的窝就是一个简单的凹坑。

下面这张图是环颈鸻的巢，拍摄于河北，它的窝和黑翅长脚鹬一样简单。

沙滩上的环颈鸻巢

找窝现在成了我的一个习惯，每当在鸟类繁殖季节出游时，我都会顺带找找鸟窝。

家燕的巢，拍摄于山东东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