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幅牧溪风格的长屏之外,另一组同样不设色的墨色花鸟小品也被放置在重要的压轴部分。这13幅绘画来自浮世绘大师河锅晓斋(Kawanabe Kyōsai, 1831—1889),其中11幅是以乌鸦为主题的,另有一幅燕子和一幅“小鼠偷食冬瓜”中半空盘旋的一只小雀。而这些黑色的鸟儿也正好与美国当代诗人华莱士·史蒂文斯(Wallace Stevens,1879—1955)于1923年发表的第一本诗集《风琴》中所收录的组诗《十三种看乌鸫的方式》(Thirteen Ways of Looking at a Blackbird)的形式不谋而合,尽管乌鸫不是乌鸦,但它们都是黑色的鸟,因而自然被引用于这一主题的开篇。
“在二十座积雪的山中,唯一活动着的东西,是乌鸫的那双眼睛。”
“乌鸫在秋风中回旋,那是哑剧的一小部分。”
“那一整个下午黄昏。正在落雪,将要落雪。乌鸫在雪松枝上栖息。”
洋溢着英国浪漫主义的想象力以及法国符号派泛意识形态的诗句,尤其是描述秋风雪松中乌鸫的意境正好契合了河锅晓斋的意境。这也从一个方面体现出东方式的花鸟画与西方写实静物画相比更具强烈的抒情性,如诗歌般将审美客体内化于自然主体并呈现出如符号般的象征性。
河锅晓斋这位江户末期浮世绘画家,别号狂斋、酒乱斋、雷醉等。他特立独行,画风乖张,擅长借鉴东西方绘画。然而在其“狂画”的背后,他又是东方绘画传统意匠的维护者,他擅长画鸟得益于坚持不懈地观察和记录,并不是如西方画家一样将模特静止,而是善于捕捉大自然的瞬间。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evi-Strauss)在《看听读》中记录了这位日本浮世绘大师与一位英国画家的谈话,他不能理解西方画家照模特儿作画,他假定模特是一只鸟,而活的鸟是不停活动的,画家又将如何是好呢?而他自己画鸟的经验则是不停地记录鸟儿的瞬间,日积月累,便能在日后将这些从记忆库中提出并重新组合成自己想要的形象。而这种鲜明而准确的记忆方法锻炼了画家形象再现的能力。因此,他所画的鸟儿既以写实为基础,又充满了再创作的戏剧性。
始于5世纪左右的中国花鸟画在宋代进入鼎盛时期,日本花鸟画受到中国绘画的影响是在室町时代以后。中国文人与日本的文化有着天然的联系。在鹤的主题中就有一幅人物画以北宋隐逸诗人林和靖为主题,他以《梅妻鹤子》著称。日本的文人一向很推崇他的高风亮节——“吾志之所适,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贵也,只觉青山绿水与我情相宜”,有隐居西湖、结庐孤山的气韵。其喜作诗随就随弃,不存不留,“我方晦迹林壑,且不欲以诗名一时,况后世乎?”这幅画便是众多表现这一主题的作品之一,有着17世纪狩野画派娴熟的技法,然而笔法并不拘泥于院体且更自由流畅。
在这个展示区域内安放有一个现代装置艺术,一只由名和晃平(Kohei Nawa)创作的水晶玻璃球组成的鹿。不同大小的玻璃球仿佛巫师手中通晓过去与未来的魔力水晶球,从球体表面折射出不同的画面,也同样见证着日本绘画发展的历史。有意思的是,《梅妻鹤子》这幅画,这只精灵般半透明的水晶鹿正回望着林和靖以及他正抚慰着的鹤,具有奇幻的穿越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