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女性的自由(谭傲男)

暮霭降临时，赤脚站在小小的院子里，风空过牵牵绊绊的丝瓜藤蔓，送来阵阵若有若无的轻抚。很难有这样一个黄昏，可以不必匆匆地挤在下班的车流里，匆匆换下衣裙钻进厨房，点火关火的间隙还要听电视里的国际新闻。

先生不常有出差的机会，这种静静的独处便成为一种罕有的享受。人总是怪怪的，恋爱时每每期待着铭心刻骨的一次次相见，一朝握得了与那人朝夕共处的岁月，却很快地怀念起“又得浮生半日闲”的日子。

就在我伫立小院时，天际慢慢聚陇了大块大块的黑云，穿过丝瓜藤蔓的晚风也有了丝丝的凉意。我躲回宁静的小屋，雨打瓜叶的声音细细密密的传进屋来，一会儿雨声更密。一幢楼里很多邻居都借假期离开了，想象着急雨打空屋，忽然心头漫过一阵恐惧，说不出是怕变幻莫测的自然，还是惧怕雨夜里会有什么不速而至的访客。

我将洗脸盆、洗脚盆、暖瓶等一碰就会发出响声的东西，沿着进屋必经的路线满满地摆好，再将一把“七星古剑”抽出剑鞘横放在枕边。一夜惊恐，早晨阳光洒进窗帷时，望着摆了一地的杂物，不禁失笑。

也许人生来就不会扔有完全的自由，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有弱点的人就要有依赖，就需要有婚姻来使自己产生些许的安全感，世界上有哪一位敢说自己根本不需要任何依赖？

于是心底对单身女人的自由产生疑问，生活中人与人原来是需要如丝瓜的藤蔓丝丝相牵的，所以自古以来女子便要及荆思嫁，迫不及待地为自己觅一个暖巢。

但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女人，保有部分心灵的自由还是很重要的。大多数女人在生命的感觉上，常有负荷过重的沉况味，那是因为身体和心灵都投入生活的田垄里，过于真实的生活，而忽略了心灵是常要有“明月来想照”，遨游于“林深人不知”的化外之境。

一场夜雨的启悟，似将平时照不透的郁郁树丛，清剪了许多不必要的树枝。宁静息心生，在流过的岁月里，我曾多次到身外去寻求宁静。回首数十年，春也过，秋也过，童稚的真纯是必然要失却的，就象恋爱时的激情总会被婚姻中绵长细致的关怀所取代。

晨光中散发出清香和碧绿的，是那盆情人草。那是一天下班，路过市场，见一车翠绿葱茏的植物挤在小贬中间，那绿直耀人眼。在车架上，我发现了这盆生机盎然的情人草恣意生长，无拘无束地将枝条摊放到别的花花草草之上，那一份了无牵绊的真真纯纯与不通世故，让人看了感动。使我想起一种人生态度。买回家，找出一个漂亮的白瓷盘，托着花盆小心地放到白色的小橱上。

我守着这株情人草，等待先生归来，只要愿意，可将风声、水声、鸟啼和草生草长与那位将陪伴终生的人共享------这世上没有无牵无绊的绝对自由，或者人需要我，或者我需要人。

钱捍眼中的一位普通农村老人

齐鲁晚报记者 谭傲男

你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是1992年夏季一个无风的夜晚，几张照片就那样摊开来放在饭桌上，将狭窄的小屋蓦然撑开了许多的空间。你的故事和故事中的那位老人，使人强烈地感觉到岁月的流逝，和流逝的岁月里那不愿前行的固执与悲凉。

看你说当你眼前出现那个感人的场面时，所有的人都用一种不正常的眼光看着那位正常的老人，只有一群童真未泯的农家孩子，聚在那个简陋的窝棚前围着他，听着他在他的传奇故事中陶醉。那窝棚是大水冲毁了整座村庄后，他在自家的责任田上搭起的供无家可归的人们栖息的地方，虽简陋却能遮风挡雨。他迎着许多不理解的目光，将大水袭来时抢救出的一包勋章一枚一枚地别在胸前，用他前半生的辉煌表白如此的举动。

你说你完全理解了他，举着相机的手在久雨未晴的天空下竟微微颤抖。他珍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珍视启发他走上这条人生之路的信仰，他参加过的解放战争、抗美援朝。在他生命的册页里,已将流逝的岁月凝固，对这位老人来说，回忆已成憧憬，过去就是未来。

如果这个故事到此结束，感动你的力量还不会如此巨大。那是半年后你又途经此地，竟又与他重逢一一在永诀的时刻。那天你走到村口，打听一片新屋中哪座是李如存老人的家。有人指给你看，告诉你他已经15天粒米未进，但一口气未咽，似有什么事尚萦于怀。你飞跑到那扇未关的屋门前，见正对着屋门的床上，老人已穿好寿衣，静静地等待死神的来临。儿子俯首耳边，告诉他是“那位记者”，他紧闭的双眼竟又睁开，示意儿子将他的珍宝又捧出来，一 一别在胸前。

你止不住的泪水和老人的儿孙一起流下，但你知道，他们是哀痛一个人的离去，而你是在哀痛一颗心。

听老人的儿子说，他的父亲胃痛不起，拉到城里医院看时，听说做检查要花200元钱，硬要儿子拉他回来。他辉煌的前半生和辛劳的后半生都没有使他积攒下这笔救命的钱。回到水灾后政府给统一 建造的新屋里，他只对儿孙说了一句话：”别再给政府添麻烦了。”这就是钱捍眼中这位普通农村老人不普通的境界。你说你后来看着冲洗出的照片，你才感觉到这位不愿让你透露姓名的老人，将生命划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圈。他是不自觉的，但至少对他自己来说，完美无缺。

我听了你讲的故事，和你一样流泪，险些将泪滴落在那虽已泛黄，但依然年轻英俊的面庞上。那是老人的儿子为了感谢你而送给你的纪念。

我对你说，从你的故事里我体会出，人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可能最大的满足就是在大事上问心无愧。你点头称是。

刊于《中国图片报》 1993年10月28日

刊于《北京青年报》 1993年3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