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6点40分,樊莉走出家门,来到西护城河旁的绿道。
两公里长的河道旁,她和相隔几百米的伙伴约好时间,同时举起手机拍摄上方天空中的北京雨燕,以便去掉重复计数,确定雨燕的准确数量。
2018年,樊莉搬到西便门小区,刚开始听到雨燕尖锐的叫声,她觉得很聒噪。如今。她已观测雨燕3年,习惯了从家中俯瞰静静的护城河、郁郁葱葱的滨河绿道和天宁寺桥上盘旋的雨燕。“我觉得这样的情景很美,和自己是有关联的。”
根据去年实施的《北京市野生动物保护管理条例》,每年的4月为北京野生动物保护宣传月,4月的第三周为爱鸟周,本周即是《条例》实施后首个爱鸟周。
记者获悉,为揭开北京雨燕数量之谜,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正与宣武青少年科技馆合作开展新一轮的北京雨燕科学调查,“数”雨燕的志愿者大多是观测点附近的居民。通过计数,他们正和这些“动物邻居”日渐熟悉。
4月17日清晨,志愿者刘威带着女儿数雨燕数量。摄影/记者 侯少卿
高空中的“黑点”
从不失约的北京雨燕,今年又飞回来了。
4月初,北京雨燕调查群就热闹起来了,“百望山今年第一次出现雨燕、北京欢迎你”“西直门的也回来了,今天看到6只”……志愿者们纷纷晒图分享自己的“燕遇”。
北京雨燕曾集中分布在天坛、正阳门、雍和宫等地,它们在北京城里漫天飞舞的景象是老北京人的记忆,也是古都北京的生态符号。北京雨燕在北京地区属夏候鸟,3月底、4月初到北京繁殖,7月底、8月初带着小鸟离开北京,飞往越冬地。
这群小精灵喜欢在古建或者桥梁下筑巢,西二环的天宁寺桥下就分布着四个雨燕观测点。每天清晨和太阳落山前两个小时,雨燕会集中在观测点位附近盘旋。
“雨燕个头不大,体重一般在40克左右。在高空滑翔时,它们的两翅狭长,像镰刀的形状,比较容易和其他鸟类区分。”雨燕保护志愿者海丽娜说,在高空,雨燕几乎只是一个个黑点,但长期观测的志愿者仰起头,一眼就能找到它们。
樊莉最初注意到雨燕,是被它们的叫声“吵”到了。后来她带着孩子去自然博物馆,遇到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招募雨燕调查志愿者,就和孩子一起加入了。“每周定点观察雨燕需要定力,小孩子缺乏耐心,也有课业,最后反倒是妈妈们还在坚持观测雨燕。因为之前承诺了,现在变成了责任。”如今她不再觉得雨燕吵吵闹闹,而是喜欢看着它们聚散猜测叫声背后的含义,感觉自己和它们的关系更近了。
天宁寺桥北侧的河道附近,刘威带着女儿将手机调成广角镜头模式,拍摄空中集群的雨燕。成为志愿者之前,她从没有抬起头,看看这些在春夏季光临的动物邻居。尽管傍晚雨燕归巢时,几乎擦着她的头顶略过。“我家就住这附近,刚开始当志愿者想着带孩子观观鸟,没想到会这么复杂,以为就几只雨燕,三年前第一次观测时才发现有一大群,感觉很震撼。”
雨燕的特征。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供图
找寻规律
发现了雨燕的踪迹,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计数。
志愿者会在雨燕集群的瞬间拍照,然后在电脑上将图片放到最大,给每群雨燕画上红圈,逐个记数。樊莉分享的数据显示,2019年第13个观测周,西二环雨燕有635只,到了2020年第13个观测周,达到775只。
雨燕有时会在2号、3号点位穿梭,为了避免计数重复,需要两个观测点的志愿者同时拍照,提高计数的准确度。“有的雨燕就徘徊在桥底,有时候钻到巢里,我们数数的时候也要把这部分燕子估算进去。”樊莉说。
志愿者都是生活在附近的居民,并非专业的鸟友。数雨燕过程中,她们会主动查资料了解雨燕,并试图以普通人的视角总结规律。
在设计院工作的刘威很喜欢分析数据。她发现,雨燕归来的日期、数量的增加和分布很有规律。“每年春天到点儿就来了,该走的时候,前几天还热热闹闹的,突然之间就走得无影无踪了,这种感觉很神奇。”
每周数一次雨燕,樊莉连续干了三年,慢慢的,她开始思考这样观测的意义和自己的兴趣点。每年,雨燕从4月来,到7月走,她希望遵循更加专业的资料,了解它们每周的活动。她接任天宁寺点位观测组长时,前任组长留给她一张图,是国外雨燕的周历,未来她也希望能留给更多志愿者详尽资料。
这个周末,天宁寺的观测点加入了新的伙伴——鸟类调查志愿者沙菲,这给观测提供了更多视角。“北京雨燕一生都在天空中飞,很难想象一个动物吃饭、睡觉、交配都在天上。雨燕只有生宝宝才会落下来。过十几天,小雨燕长好翅膀就飞了。”沙菲期待有一套程式化观测方案,将天宁寺的观测点更加细化,更细致地对雨燕进行观测。
2019年6月1日,颐和园,雨燕在天空飞翔。摄影/记者 侯少卿
“观测完雨燕之后,我再看天空就是立体的了”
协助调查雨燕后,志愿者的生活和观念逐渐变化。
夏季幼鸟学飞,成群的雨燕在桥洞下纷飞,伸手可及。刘威惊诧,来来往往遛弯的人很多,但对此毫无察觉。她自己做志愿者之前,也从未留意过这么盛大的场面。观测雨燕,也打开了她观察自然的眼睛,觉得身边的世界变得丰富起来。
“观测完雨燕之后,我再看天空就是立体的了。”海丽娜的工作与中药相关,之前她只关注地面的植物,经常伏案工作。现在她会抬仰望蓝天,逐步认识更多的鸟类,颈椎也变好了。
樊莉觉得,观察雨燕让孩子们受益。“听一听雨燕的叫声,观察雨燕的习性,孩子的身心是被打开的。他们了解到,有一种鸟类就在我们的身边,它们每年飞来这里繁殖,完成自己的使命。科普的内容变成了眼见为实的感受和记忆。”
对沙菲来说,每周定期参加鸟类调查活动,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有人说保护自然就是要先认识自然。我是反过来,我先了解了雨燕之后,觉得很漂亮很有趣,进而发现鸟的生活环境非常重要,自然而然就想到要保护自然。”
沙菲说,观测鸟类、认识鸟类是一种生活乐趣。“好比你走在路上,遇见一熟人,哎,那是我小学同学,你就感觉有点惊喜。原来我走在路上就闷着头走,现在就可以突然发现,路边有一只珠颈斑鸠,那又有乌鸫飞过,这些鸟类在我的头脑中,变成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了解雨燕,感染更多的人保护雨燕,是沙菲和志愿者们的愿望。他经常在护城河边跑步,去年捡起过三只掉在水里的小燕子。“小燕子要喝水,飞行技巧不够,就掉到水里飞不起来了。护城河边有很多跑步、遛弯的人,如果他们也了解雨燕,捡起来往天上一扔,就可以放飞了。”
“这些看似小事,但逐步会形成影响力,希望我们的热情能让更过人留心身边的鸟类,去爱护它们。”沙菲说。
2019年6月1日,颐和园廓如亭,志愿者为雨燕补水准备放飞。摄影/记者 侯少卿
对话
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负责人:雨燕正在逐步适应城市化
志愿者3年多的调查获得了哪些信息?目前雨燕在北京的生存情况如何?就此,记者对话了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救护体系建设和管理科科长史洋。他介绍,分布在古建的雨燕数量要少于现代建筑数量,雨燕在逐步适应城市化。
近300名志愿者在26个点位调查
新京报:雨燕观测是从何时开始的?目前有多少志愿者参与?
史洋:我们是2017年调查启动的,当时因为已经到了雨燕迁徙末期,仅调查了2次,算是确定了调查方法和调查地点。2018年、2019年,我们进行了两次完整的调查,在26个调查点从3月底到7月底,共调查了16周。2020年因疫情影响,仅有16个调查点参与了调查,数据不够完整。
志愿者从最初的45名,扩大到现在的近300人,随着队伍的壮大,数据越来越准确。大家有参加活动的意愿。
新京报:雨燕对北京来说有何意义?
史洋:普通雨燕的北京亚种是在北京地区采集的模式标本,而且雨燕的习性常常选择高大建筑物筑巢。新中国成立前,因为北京缺乏高层建筑,雨燕主要选择皇家建筑、寺庙古塔筑巢,这也与北京古都的形象比较搭配,傍晚集群飞翔的雨燕也就成为了北京的一种标志性景观。
雨燕主要是飞行中捕食昆虫,而昆虫的多少又代表着生态环境的优劣,因为雨燕也可以作为环境的指示物种。同时雨燕飞翔时外形和鸣叫辨识度很高,普通市民也能很轻松识别观测,可以发动志愿者参与调查,这样就可以覆盖更多的区域,调查结果相对准确。
新京报:观测雨燕什么时间合适?
史洋:最佳时间段是傍晚,雨燕归巢前集大群。因为雨燕除了筑巢繁殖,平时不落地,而且雨燕一般会在傍晚归巢前在营巢地附近集大群。
新京报:雨燕的观测点有多少?是如何选择的?它在古建或者桥梁下筑巢是否会对建筑有影响?
史洋:雨燕的主要观测点有26个,主要分布在城区四环内。我们是先查阅文献资料,然后通过网络向市民征集雨燕分布信息,最后划定了调查区域,在调查过程中又根据调查结果进行了几次调整。
雨燕在筑巢,目前看对建筑没有什么影响。雨燕在古建筑巢主要是在椽子中间孔隙,或者天花板上,根据正阳门管理处的研究,雨燕粪便对古建的木质结构和油漆没有破坏性影响。雨燕在桥梁筑巢主要是桥下横梁,对建筑物也没有影响。
新京报:此次雨燕调查活动将持续多久?最终目的是什么?下一步怎么保护?
史洋:调查计划一直持续下去,作为北京地区野生鸟类资源监测的基础资料。调查的目的就是了解北京地区雨燕繁殖前和繁殖后的分布地点与种群数量。目前,我们仅仅进行了三年调查,覆盖的范围小,调查的数据局限于数量,未来有条件的话开展繁殖调查,还有雨燕食性和在北京的活动规律,例如觅食地范围有多大等等,这样才能有针对性的进行保护。
四环内雨燕数量有望达到万余只
新京报:根据调查,雨燕数量有多少?3年多的调查还获得了哪些信息?
史洋:上世纪前期,北京雨燕种群数量曾达到鼎盛,约为5万只。2014年7月,据中国观鸟会统计雨燕约2700只。根据我们统计的数据,2019年,我们最多记录雨燕在繁殖前有3000余只,繁殖后近7000只。
随着城市的发展,雨燕也在慢慢适应城市,开始在高大的建筑里繁殖,例如天宁寺桥、建国门桥等立交桥的孔洞或缝隙中。根据数据统计,分布在古建的雨燕数量要少于现代建筑数量,雨燕在逐步适应城市化。
北京的高大建筑物越来越多了,雨燕巢向现代建筑转移,巢区从之前的相对集中的几个点开始分散,所以单个地点数量少了。这种转移使得人们感觉雨燕数量比上世纪前期明显减少。
据北京市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的调查数据估算,北京四环内雨燕种群数量繁殖前预计在5000多只左右,繁殖后有可能达到1万多只。
新京报:如何更好保护雨燕?公众在爱鸟方面还有哪些可以注意的问题?
史洋:雨燕保护一个是食物问题,一个是繁殖地问题。由于雨燕适应能力较强,繁殖地不是问题,它不是很挑剔,可以选择的筑巢建筑物还是很多的。雨燕的食物是小昆虫,但目前由于部分园林打药灭虫害,也影响了一些非害虫,包括在水面上的虫子。所以,食物对其生存的制约远大于筑巢地。
目前,市民对鸟类的保护意识已经足够,更欠缺的是正确的保护方法。我前几天看到一则新闻,说国家图书馆工作人员发现绿头鸭在窗台上下了一枚蛋,用草围了个巢。这种就属于过度敏感了,如果没有人为干预,绿头鸭可能稍后将蛋转移走。工作人员用草围巢,反而可能导致绿头鸭害怕,不敢去接触这枚蛋了。
雨燕小档案
雨燕共有两个亚种:以瑞典为模式产地的指名亚种,以北京为模式产地的北京亚种。1870年,英国博物学家Robert Swinhoe首次在北京采集到普通雨燕pekinensis亚种标本,自此定名为Apus apus pekinensis,即北京雨燕。
除繁殖期外,普通雨燕一生几乎不落地,都在飞翔。空中捕食,空中交配,空中休息。
雨燕喜欢在高大建筑物,例如北京的古建筑-宫殿、庙宇等;现代建筑-桥洞等。自然环境筑巢是在悬崖处的洞穴里。
巢的形状为碟状,巢材一般采用草、叶子、羽毛等混以泥土和唾液粘在一起。
雨燕的食物以半翅目、鳞翅目等各种飞行的昆虫为主,包括蚜虫、蚊子、蝇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