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员早在1917年就给自己老师黎锦熙写信,其中提到“当今之世,宜有大气量人,从哲学、伦理学入手,改造哲学,改造伦理学,根本上变换全国之思想。”
所以后来一系列运动只不过是他实践自己的理念罢了——非常明显,这个理念就是“变换全国之思想”。
教员对于中国的重塑包括两方面,
一方面是社会结构的重塑,打破农业社会结构,转为工业社会所需的结构。
另一方面是对中国人精神的重塑,不再唯唯诺诺,而是,充满自信,自尊,自强。
一直有说法中国是进步主义天国,保的是进步主义的守。全世界你找不到另一个和中国一样,从上到下对技术进步和生产力发展如此痴迷甚至到了迷信地步的国家了,以至于人文建设一直跟不上。
当时是好的。当时的工业化程度,第一第二产业基础都不行,第三产业则需要人们手里有钱了,才能购买“服务”,所以当时的城市创造不了多少就业机会,接纳不了多少人口。如果让年轻人随意流动到城市,却没有工作机会,那会是什么样子?上山下乡运动也源于此,后期知青返城,还造成了城市治安混乱,导致了“严打”。这还只是原来城市的人返回,如果允许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去城市,那将是什么场景?九十年代有个电视剧叫《打工妹》,那时候为什么可以去城市了,因为那时候工业基础已经打好,国家划出了特区,承接了港台劳动密集型产业,城市可以接纳更多劳动力了。
每年春节都会在祖辈的带领下祭祖,小时候只是觉得好玩,到了高中自我聪明的觉得这是迷信,一种形式主义。自从听到这句台词,突然就明白了。从腊八开始的中国年,人们通过各种祭仪表达着对自然的敬畏、对神明的虔诚、对祖先的感恩。而食物,永远是凡尘众生与天地神灵沟通的最朴素、最直接的通道。
这些食物带着手的温度,承载勤劳和智慧,也带着中国人对时光流转的感知,从农耕岁月一路走来,也终将在我们的视野里渐行渐远。
曾经有一位老师问我,你知道东北菜中为什么有很多炖菜吗[1]?我答大概是气候寒冷,汤汤水水可以暖身,菜又不易冷。老师说,现代东北菜有几个源流,其中最主要的是鲁菜,而鲁菜中,炖菜曾用于祭祀,是献给上天和祖先的[2]。食物的香气随着汤水的蒸汽,飘忽而上,告诉上天和祖先,我们没有忘记他们[3]。
我没研究过饮食史,不知道这位老师说得是不是事实,但是却记住了这段话。 我读中学的时候,曾祖父、曾祖母都还在世,后来我离乡求学,两位老人也先后谢世。数年来,我的祖父每年坚持到祖茔除草、烧纸。某年中元,我恰好放假在家,他坚持要我和他一起去一次。那几天连雨,祖茔又在山中,道路难行,他的体力也大不如前,我们都表示反对,他动了怒,我们只好同意。
车程一个多小时,行至山脚,已然无路,只能步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家族的墓地,一排又一排或新或旧的墓碑,最久远的字迹已然模糊。平日寡言的祖父对我说,当初我们的老祖宗请先生选这块地,花了好几两黄金,虽然我们这个家族没出过什么大人物,但这个小姓几百年还没有断绝,也算祖宗庇佑了。他指了指眼前的坟茔,还没有立碑,告诉我,这就是你太爷太奶的坟,旁边几座,是曾祖同辈兄弟的。他又指了指一块空地,告诉我,这块地是给他自己留的。我一时恍惚,那些每年春节时在家谱上读到的名字,都在这里,或许将来我也要回到这里。
天空阴郁,我们将周围的杂草拔光,做了一些防火措施,开始烧那些黄纸,还有金纸折的元宝。在光与热中,青烟直上,我突然想到了那位老师对炖菜的理论。曾祖父、曾祖母的音容在我脑海里渐渐清晰,在平日,我很少会想起他们。纸,很快就烧完了,暖意也消失了,突然觉得凄凉、肃穆。祖父看了看周围,说我们这个家族各支脉之间平时交往越来越少,但是每家每年都会来祖坟烧纸,说罢拿起提前留下的纸,在各家先人墓前烧了几张,就算客套的仪式吧。再生疏,也还是同宗同族。
祖父带我围着墓地走了走,介绍着每棵树是哪一年种下的,离开之前,他对我说,年纪大了,以后大概没办法来了,如果你有心,记和你爸一起来看看。他回望着那座新墓,我这才意识到,那里面可是他再也见不到面的父母啊。 在某个节日砍下一颗树挂满彩灯或许不是陋习,宰杀某些动物制成大餐也不是陋习,游乐园里的烟花表演更不是陋习。我们的烟、火、光、声响、气味,却渐渐都成了“陋习”。
那些貌似陈陋不堪的“礼”,包含着宗法亲缘,包含着思念与孝悌。 即使那些形式不再神圣庄严,我们仍旧能在短暂的火光中,感受到片刻虚幻的温暖,又在火熄后回归清醒与现实,在骤降的气温中,心生肃穆与悲凉。那几张黄纸,那一摊烬余,可能是我们沟通阴阳,遥寄思念最好的方式。
我越来越不明白,究竟是我们忘记了这些习俗背后的意义,还是我们已经无法体会那种感情了呢? 那些随风飘散的青烟,是不是已经没有了目的地呢?
我出生在曾祖所居老宅中,家母病弱,我险些夭折,幸赖两位老人日夜照料才得以存活。二老皆年近百岁才离世,曾祖的同辈兄弟亦皆高寿,尚有在世者,我读大学的时候曾祖母尚在,所以我对两位老人是很有感情的。
我的祖父是一个工程师,为人严肃寡语,并不是曾祖最喜欢的孩子。我一直以为他的情感并不丰富,与他沟通很少。曾祖父、母尚在时,他但有空闲就到二老家中,也不说话,只是打扫一下,静坐片刻便离开。每年春节,午饭后我们都要在祖父的带领下去老宅拜祖先,给曾祖父、母拜年。曾祖父离世后,他去看曾祖母的频率更高了,曾祖母临终前几日,祖父日夜照料,不眠不休,曾祖母是在我祖父怀中离开的。我祖母说,祖父刚正坚强,一辈子没见他落泪,唯有那一刻,嚎啕大哭。
曾祖母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午饭之后祖父换好衣服,刚想出门,祖母问你去哪?他愣了一下,把已经打开的门关好,默默回到房间,很久都没有出来。二老都离开以后,祖父老去的速度肉眼可见的加快了,祖母说,只要还有老人在,就总觉得自己还不老。这几年老家城市改造,连老宅都已经被拆,更是无处可以凭吊了。
那次去祖茔,祖父坚持亲手除草,没多久就汗如雨下。又在旁边挖来干土,让父亲和我一起,用手将一抔又一抔土添到曾祖父、母的坟上。他说有后人在,就总有新土,坟墓就会慢慢变高,变大。我看了看,果然越久远的坟墓,体积就越大,而许久没有添土痕迹的旧墓,大概是那一支脉已经没有后人了。
我们离开之前,确认了那摊纸灰已经完全熄灭,又浇了两瓶水,再用湿土盖上。我们比别人更怕烧了山,怕烧了祖先安寝的地方。任何仪式、习俗,重在心意,而不是形式,如果只是为了烧纸而烧纸,还不如不烧。更要注意因地制宜,不能因一己之私影响他人的生活。我写下这些事并不是完全赞成烧纸这种行为,而是想强调我们的传统习俗背后蕴藏的情感和意义,我们该继承的是精神,而不完全是形式。如果有心,即使是在家中先人遗像前只烧一张纸,已经足够。
一夜醒来,发现这个随手写下的回答已破两千赞,我一般只回答本专业的问题,读者寥寥,这一次真是受宠若惊,能引起这么多共鸣,得到这么多人的理解和赞同,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再次感谢大家!
既然如此,我决定再写一写我的曾祖和祖父,大家只当做故事来看便好。这个故事看似与问题无关,但大致能解释我某些思想的来源。 要谈我的曾祖,可能还要再扯久远一些,谈谈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高祖。高祖进出科场数次,屡试不第,这让他无比遗憾。所以即使时局动荡,作为族长的他还是倾尽全力让下一辈进学校。
为示公平,他竟让自己两个亲生儿子务工,来补贴学生。因此我的曾祖失去了接受教育的机会,后来他那些同辈兄弟或进入政界,或进入教育界,都取得了一定成就。我祖父说曾祖明明是他们那一代中天资最高的人,却连字都不认识,真是为了公平丢了公平。曾祖亦常以此为憾,自嘲是“睁眼瞎子”,所以也坚持让他的子女读书上学。他自己晚年自学认字,又没人愿意专门教他,所以常拿着一张报纸坐在门前,有邻居小孩路过,就问问那些字读什么,自家孩子来探望他的时候更是抓住不放,就连我也被他问过好几次。他还收集了不少学生用过的教材、药品的说明书、街上发的小广告……就这样,他最后竟能独立读懂报纸了。
我的祖父性格孤僻倔强,自幼不讨父母喜爱,早早离家独居。但书读的不错,考上了某矿业学校,最终成为了一名工程师。但他是个技术人员,思想很直,当他下属、学生的职务都已经比他高的时候,他百思不得其解,最终竟认为是因为自己学历不够高。所以他又寄希望于子女,奈何不讲究教育方式,搞得我父亲他们对他无比畏惧。在有能力的时候不肯为子女亲属解决工作问题,搞得大家对他颇有怨言。后来又寄希望于我,却总骂我笨,所以搞得我也对他颇有怨言。祖父不吸烟,极少饮酒,我亲眼见到他喝酒的场景有两次,第一次是我大学的时候入党,他很高兴,只说了一句“党员要守纪律”。第二次是我开始读博士的时候,他说“你现在是家里学历最高的人,是知识分子了,不能丢知识分子的脸”。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从那以后我在家中的地位直线上升,再没有人可以说我的不是。
曾祖临终前几日思维清晰,尚能言语,那几天常对去探望他的人讲起他少年时候的事,讲他成亲时骑的那匹马,那可能是他一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吧,后来尽是苦难。但当时没人意识到他即将离开。曾祖去世是在冬天,是日大雪,祖父在风雪中坚持守了一夜的灵,向火盆里续了一夜的纸,没人知道他对着火光在想些什么。那次他带着我去祖茔,对着坟墓说“我带着孙子来看你们了”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甚至我也忘了,那天对着火光,自己在想些什么。可能是在想那些往事,可能是在想我还算堂堂正正,没有辱没家风。也可能只是在想,你们要是还在,该有多好。
参考
^这位教授曾在东北执教多年,故从此谈起。
^此处主要是指春秋时期鲁国国君及贵族的献祭,礼崩乐坏后诸侯国中鲁国对周礼的保存最多。郭宝钧在《中国青铜器时代》一书中,考证了商周时期的烹饪方法,他认为:“殷周熟食之法,主要的不外蒸煮二事”。鼎在周代,已不再单纯是一种炊器,而成为一种礼器,是各级贵族的专用品,被视为权力的象征。(《中国饮食文化史.黄河中游地区卷》赵荣光主编;姚伟钧,刘朴兵著,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13年版,第33页)但这已经与现代的饮食习惯没有多大关联了,有人不理解这一段,故加注。
^《诗经?大雅?生民》篇有“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胡臭亶时”之句。《诗经原始》释云:“宗庙之祭,取萧合膟膋爇之,使臭达墙屋也。此亦气相感也”。(《诗经原始》清方玉润撰,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508页)《生民》一篇被视作周部族的史诗,这可能就是我那位老师理论的主要来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