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与敬畏：LNT户外文明及土地伦理

   作者：大麦（LNT无痕中国创始人）

    Leave No Trace(无痕运动)是发源于美国的户外及旅行文明建设运动。它主要是从活动事前准备、行走与露营、保护野生动植物、废弃物处理等七个方面，以“最低冲击”、“最少破坏”和永续经营的原则，对现代人类的户外旅行活动进行反思和规范，传播和推行以更文明的方式进行户外和旅行活动。

   1980年代以来，美国上百个政府部门、景区景点、旅行机构、户外组织、研究机构和相关生产经销商进入该体系，极大地推动了美国户外旅行文明的发展，并传播到世界各地。2006年我国台湾地区接受该原则，并由按LNT无痕原则培训相关部门管理人员；2012年，LNT无痕原则进入中国大陆，并注册成立了无痕中国环境教育机构和无痕自然学校，在中国大陆地区传播推广LNT无痕环境文化，主要涵盖了环境教育、户外旅行教育和农耕文化教育三部分。

    人与自然的传统关系

   人与自然应该和谐相处、相互依存而不是一味索取，在先人那里已有很好的理解和体现。土地伦理和自然伦理，都可以从原住民那里获得答案。

     我是山东济南人，当地有一种经典鲁菜叫“奶汤蒲菜”，这是曾经上了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的一个地方名菜。据说由于对湿地环境的苛刻要求，蒲菜都是野生、无法人工培育，有几个黄河大坝旁的村子，全村人世代延续，都做这个蒲菜采摘加工的生意。我曾跟着一个村民老肖出去，拍摄他们采摘蒲菜。我们一起穿着套全身雨衣进到芦苇深处，站在齐腰的池塘里面，我跟在老肖身后看他麻利地选、缕、砍、甩一气呵成，池塘中漂浮的蒲菜很快蜿蜒积成几条长线。我拍摄时候注意到，很多茁壮不砍生长着的蒲菜被他们忽略。我问原因，老肖说这是千百年来采蒲菜人约定俗成的习惯。

    一般蒲菜长成需要3年左右。采蒲人把集中生长的大片蒲菜叫做蒲菜窝子，每次在池塘发现的野生蒲菜窝子都要根据生长情况和面积决定采摘数量，除了未足龄的蒲菜不采摘，成熟的蒲菜也不全部采光，留下一些表示自己只为谋生糊口，够数即可，不可贪婪。老肖介绍说，他们春夏之交来采蒲，不但下雨不采，天热不采，人要是疲惫困乏也不采，连续几次收入很好就空上几天，不会继续连续采蒲。“蒲菜是老天给我们的财富，人挣得够花就可以，不能那么贪心，光为了多挣点钱，就把看到的蒲菜都砍光，这里是我们祖辈居住的地方，那样会被人指脊梁骨。”

    这样的想法和做法，不但使黄河采蒲人一直有感激满满的心情愉快工作，在客观上保护了蒲菜的生长一直在一个合理的消耗范围内，也保证了采蒲人来年的收成。

    农业本身也是对自然改造的结果。传统农业在理论和实践中，都重视农田自身生态系统与周边自然生态系统的健康运作，而且传统农业对自然和土地都有着天然的敬畏和感激之心。

     美国作家嘉德·戴蒙德（Jared Diamond）在作品《枪炮与钢铁》（《Guns，Germs and Steel》）中写到自己的观察，“除因战争、疾病或被外来族群同化因素外，现存的原住民文化传统都有着相同的共性：与土地和谐相处，让当地保存下良好的生活环境。”


   人曾经破坏了与土地的关系

     以往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念里，土地只是人类的财产，甚至整个大自然都是属于人类的私产，把人类视为自然界的当然主宰，是地球的征服者和胜利者。人们相信人类有能力认识自然，有权利改造自然，所谓“人定胜天”。

      内蒙克什克腾的乌兰布通草原，是我们经常自驾旅行去的地方。著名的将军泡子景点，有一个名叫斯琴的蒙族老板开的旅游客栈和饭店，我们去了经常喝酒聊天。斯琴说他不是乌兰布通本地人，家是在几百公里外的正蓝旗，但是现在当地草场退化的厉害，很多蒙族人都放弃了牧民生涯。造成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是改变了以前随草而迁的游牧生活，定居以后造成的草场退化。

      以前来到一个草场牛羊放牧一阵，就开始寻找新的嫩草地，牧民也跟着迁移。这样一方面保证了牛羊一直有丰富的营养供应，保证膘肥体壮卖个好价钱，同时也防止过度放牧，把一块草场都啃到地面露出土地，这样的草场就需要将恢复很多年，甚至就此被破坏掉，不能再用。

      牧民改成定居以后，大片草地就此破坏，难再恢复。放牧的人需要赶着牛羊，每天都走越来越远的路，去寻找新鲜丰美的草场。另外一方面，有很长一段时间苏木（蒙语的乡镇）鼓励大家开垦大片草原做耕地，大家眼看着种植庄稼不成功，被开垦的草地却无法再还原。剩下的草原也越来越多的草原鼠洞，加上狼毒花等外来物种的放肆侵蚀，众多原因交织一起，草原已经容纳不下更多的牛羊放牧。

      斯琴叹息说，其实根本原因就是人们希望在草原上获得的东西太多，欲望太多，吞掉了原本水草丰沛的美丽草原，虽然近年政府开始着手恢复草场的自然生态环境，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获得草原的重新平衡。“所以，我搬到乌兰布通来开旅游饭店和客栈，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原来的青青草原。”

      我第一次认识到人对自然美好的破坏是2002年。春天自驾去四姑娘山采访，当时长坪沟还可以开车进去，在长达36公里的峡谷间穿行，身边撼人美丽的景色尽收眼底。途中在河边一个藏家停车喝奶茶的时候，发现路边可以停车的大片地方，有停车拍摄的旅行者留下的大片垃圾，花花绿绿的塑料袋、湿纸巾、利乐包和矿泉水瓶易拉罐，在一望无际的绿色中分外刺目和丑陋。

      2005年采访阿坝州金川县阿克里乡、完全没有外来污染的长海时，感慨颇深。这里是嘉绒藏族聚集的高山地区，一直保持着走婚和天葬习俗，由于交通不便，除了当地藏族牧民，几乎从来没有外人进入，也从没有任何接待游客的服务经验和环卫措施。
 
      当时，我们周围环绕苍翠的群山，湖面上飘荡着五彩的经幡。站在水边，透过清澈湖水能看到青青飘摇的水草和娇艳的黄花，几米外的深处都可看到湖底，估计完全可以直接饮用。当时，我们是应邀为当地旅游局新开发的自驾线路宣传而来，需要写出报道稿件见报。看到如此纯真绝美又毫无防备的景色，即将被我写出来被游客践踏，心里都有严重的犯罪感。

      当年9月份我离开的报社登出了报道，《百名自驾车主游长海》。我不知道对这样的旅游行为对当地环境的影响，挂念至今。
 

    从反思和传统中寻找答案

   
    1940年代，美国的环境思想家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提出了大地伦理的概念。他指出具有共同利益的群体是共同体，而正确的土地伦理应该包括土壤、水、动植物和人，只有那些使整体利益有所增长的行为才是合乎伦理的。以往单纯从人类共同体出发的过度索取行为，可能对土地共同体的利益有所伤害，那就是不合理的土地伦理行为。

     中国传统文化强调天人合一。老子认为，“阗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辱，天地将自正。”意思是说，使用道的真朴，不起贪欲而归于宁静，天下自然太平安定。孔子则认为，“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无何言哉！”意思是说四季交替、万物生长就是天在表示自己的意愿。中国哲学家认为，自然就是一个生命有机体，它在人类、动植物和生命之间是相关联的，这些生命是互生互根互长而相互依存的。

      以美国为例，为保存和保护拓荒时期以来的仅存野地，1964年美国政府通过了著名的《荒野保护法》（Wildness Act）。因为他们发现随着经济快速发展，社会兴起的户外旅游休闲的消费风潮，从城市蔓延开来地不断侵蚀野地，人们的行为延伸到露营地和步道，造成土壤流失，污染了原生态的湖水，野外垃圾遍地，排遗和生火的痕迹到处可见，游人的骚扰捕捉和喧哗严重影响了野生动物、鸟类的生存空间。       

      近几十年来的中国工业化农业也是不合乎土地伦理的行为。大规模的化肥、农药、人工灌溉和种子，都会造成土壤板结、环境污染、水系和原生态破坏等严重生态问题，

      党政府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并提出解决方案。十八大上，也提出了“建设生态文明，是关系人民福祉、关乎民族未来的长远大计”的观点，面对资源约束趋紧、环境污染严重、生态系统退化的严峻形势，中国共产党提出了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理念，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资源的基本国策，坚持节约优先、保护优先、自然恢复为主的方针，着力推进绿色发展、循环发展、低碳发展，形成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空间格局，为全球生态安全作出贡献。

   寻找和谐、可持续的人与自然相处之道

      在旅游开发和在地风土保护之间，需要规划建设出一个良好、可持续的平衡关系，不能一味粗暴禁止。如果不能做到与土地上的原住民换位思考，并与结合当地风土，反而有可能适得其反。Leave No Trace就应该在尊重自然，尊重自然中的所有生命，减少对自然的冲击，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思考，为人与自然的终极和谐提供可行的解决方案。

      LNT无痕运动的日常应用可根据LNT七原则来进行。

      首先应做好垃圾减量和妥善处理废弃物。在行前做好充分准备，减少不必要的垃圾携带，更要将所有带去的垃圾打包带走；其次在行走和露营时，尽量避免踩踏草地和植物，不造成更多人为痕迹；第三是保护人文环境原貌，不改变探访地的任何现状；第四是保护野生动植物，不采摘，不投喂，不惊吓；第五是照顾其他旅伴感受，不喧哗，不影响他人。

      多年的户外和旅行体验经历，对不同地区人文风光的接触了解，使我对原住民和传统文化中的土地伦理概念深入心灵。我们可以很容易发现，无论是美国或世界其他地区民族，无论是过去或现在，传统文化对土地伦理、自然伦理的原则都是相近相通的。Leave No Trace价值和原理都是相通的，它们所包含的意义和价值，都是基于人对自然、人对环境、人对土地的尊重和敬畏，人对共同体中其他部分的最低影响和破坏。

     Leave No Trace运动的萌芽和发展，源于环境破坏现状下，现代社会重新思考人与环境的关系。而营造这个共同体内的和谐关系也是为了将土地、环境和自然能够永续下去，我们在推广传播Leave No Trace无痕理念的时候，也需要结合土地伦理和自然伦理，真正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

 
    附：Leave No Trace 七原则

一 事前做充分准备 Plan ahead and prepare

二 行走与露营原则 Travel and camp on durable surfaces

三 妥善处理废弃物 Dispose of waste properly

四 保护环境原貌 Leave what you find

五 保护野生动植物  Respect wildlife

六 照顾其他同伴感受 Beconsiderate of other vistors

七 对环境最低影响 Minimize use and impact form natural. 

  
       本文为大麦在2015湖南新农耕研讨会上的发言。